遇见你,忽然觉得活着很有意思 | 大暑
大暑是夏天最后的节气
下一次与你见面
将会在立秋
一年很快过去一半
你是否完成了自己
或清楚爱的真相
有一类人把恋爱当实验
一杯酒下肚和一杯茶没有区别
无非都是映照自己
自恋、孤僻、自我
这类人的分手也如烈日
眩晕中好聚好散
《大暑》
@ponpong
1.
当时周末早上十点，我刚起床，蓬头垢面跟她撞个正着。
吕梁伫在房间里，送走房东，回房打扫，空气中泛起厚重尘埃，在被绿玻璃滤过的黄太阳光里飞舞着，我看见她，觉得有些不真实。
以前我见过她照片，在朋友的手机里，抻着脖子点烟的姿势，舞台上芭蕾演出的姿势，伏案写作的姿势，“博古通今，异常有趣”，朋友这么形容她。
这次是我第一次见到真人。
她说，“你好啊，室友，我叫吕梁。”
她笑起来眼睛细细长长的，我忽然觉得人生千回百转九曲回肠，尽是伏笔。
2.
在吕梁搬进来之前，那间卧室已经闲置半年。我一个人住在这，除了乐队，没有过分亲密的朋友，人际的社交行为会消磨自己的耐力和斗志，待人处世克制有礼总是没错的。无聊就对着空气说话，压着嗓子练黑嗓，隔音不好，总有隔壁的人来敲门。
Amy有时候会来找我，给我带楼下东南亚菜馆子的炒金边粉和葡萄味的Four Loko。帮我混音，试听，同我去录音棚。我们是恋人、朋友、亲人、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。
我和Amy从大学就在一起，至今快十年。我们谈论生死命理，也谈论柴米油盐，被人问起来是否是情侣，总是下意识一口回绝，仿佛谈情说爱是一种对信仰的侮辱。
是一种奇怪而稳固的关系。
Amy一直没有断过男伴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，我中间也谈过一两个无趣的女友，觉得乏味就没有再找。偶尔和Amy相拥而眠，什么都不做。或许我们早就不是恋人，而是漫长生命相互慰藉的伴侣。
Amy来看我的时候，我跟她说了吕梁。
我说我恋爱了，跟隔壁房间的女生。Amy问为什么是她。我说当我看到吕梁的时候，觉得活着突然变得有意思了。我感觉到Amy有点失落，但她依然笑着祝福我，说那很好。
3.
我和吕梁进展得很快。从认识到确立关系只花了两个小时。我替她收拾屋子，摆放书籍，临到吃饭的时候，我说：“如果我现在向你表白，你会答应吗。”
“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桌上有我喜欢的唱片。”她顿了一下，又接着说：“我常去看你演出。”
是的，我是乐队主唱，小有名气。香港的文艺圈子这么小，黑金的圈子更小，她看过我演出也不稀奇。
4.
这是一段截然不同的恋爱。
像是茫茫夜空之中，陡然升上天炸裂的烟花，漂亮又惊人。
从前我觉得自己都是浮在空中的，轻飘飘的，见到吕梁，仿佛又实打实踩在了地上，连走路都开始有了让人安心的负重感。
吕梁热烈、明丽、乖张，遍体锋芒，一针见血。就连跳芭蕾，都带着狠辣果决的姿态，不是传统的芭蕾老师应有的习性。她写小说，言辞辛辣，销量惨淡，褒贬世态毒辣天真，并非常人能经受得住。
对我，她毫不保留。她生拉硬拽，硬是把我从乏味的感觉中解救出来。
我内心雀跃着，像是发现了宝藏。你知道的，一个人活着太无聊，软绵绵讨论似是而非的宗教哲学话题并不具有吸引力，为着喜爱的不同的音乐流派争执也毫无意义，更遑论去对所有仅凭主观意识表达的艺术品头论足。
可是吕梁就是有本事，把这些都变得闪闪发光。她对于活着有着无限的热情、勇气和耐心，并对我单调的生活嗤之以鼻。
自我反思一下的话，我确实过得乏味。一个人生活，不愿意把自己剖开给别人看，大庭广众讨论文学音乐艺术对我而言太过羞耻，唯一可以与之讨论的Amy也早已经看透了自己，乐队的文案从来不敢让我经手，生怕我不小心写出“根本不知道做的是什么音乐”这种话。
可是我内心是充实的，因为大量阅读，和人交谈中，就会无法忍受对方的匮乏和无知，开心是自己的，不开心也是自己的。
于是吕梁在我这里，显得十分特别了。她的特别之处是，内心宏大壮丽，却对世界抱有期望和热忱。
吕梁对我而言，是我死灰的生命里一丝微红的炭火。
但是，也只是微红了。
我很快看透了她。
5.
看透是个不妙的转折点。看人入木三分，总知道自己要什么，合适什么。我们很快聊完了该聊的话题，去完了该去的书店，看完了该看的书。在爱情这场博弈里，没有了风花雪月的罗曼蒂克做掩饰，剩下所有都变得寡淡。
吕梁曾经新奇的言论，一而再再而三抖出来，变成老梗。
我突然开始，宁可跟她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不交叉。
不过先开口的人不是我。
“大暑啊，不如我们分手吧？”
“为什么。”
“我也无聊了，热情好像已经枯竭。”
这是我们恋爱的第20天。在我们互相看透的时候，分开了。这爱情像疾驰而过的火车，轰鸣而来，满世界噪音。
6.
我和吕梁分手以后Amy来找过我，她总是一眼看透我，我们那天讲了很多话。
Amy说我和吕梁在一起，其实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，她说我只是为了在吕梁身上找到一点自由，可是一旦看清楚彼此，发现双方都不是那么好，自由也就荡然无存。
Amy说从恋爱到婚姻，是给自己上了一把锁。不愿意被锁住，那只能是一辈子流浪咯。所有宣称的坦坦荡荡敢爱敢恨，说到底不过是胆小。害怕恋爱之后的不自由。
我一向不愿意见Amy，Amy什么都懂，她站在我的世界的制高点，审视着我每一个动作，让我无处藏身。可Amy又温柔得很，不具攻击性，没有危险，我很明白自己多依赖她。
我们像萨特与波伏娃，她什么都懂，什么都宽宥。像我的吗啡。
7.
我和吕梁分手时，觉得掏心又漫长。吕梁说要送我东西。我靠在她的书桌上，看着她埋头翻了好半天，翻出一张殃金咒。
“我喜欢这张唱片，你说我故作清高也好，说我只知道窦唯也罢，我挺喜欢的。它有神奇的清理情绪的功能，大量的噪音，反而能让人心神宁静，你的一生太过顺遂，也许所有的忧愁只是会想鱼里会不会有刺而已，所以可能它对你来说没什么用，你知道的东西太多，反而人情冷暖对你而言一无是处，可是我不一样。
“可能身体就只是一个容器，盛载着我们在人世的种种情绪，容量有它的限度，需要定期清空才能有更强大的空间去迎接新的生活。所以呀，我要把你清空了。
“在你之前，我也谈过一些恋爱，我的耐力、信心、对人的喜欢，都建立在不断摧毁与重生的精神之上，可是我到现在和你分手，还是会伤心，也是挺可笑的。”
吕梁很快收拾好行李，快速为房子找好了下一任租客，除了一张唱片，什么都没留下。在遇到吕梁之前，我从来不是恋旧的人，也不会优柔寡断。直到等到她，等她削骨拨皮之后，我才恍然觉得失去了什么。
8.
后来，我常常会回想自己的一生值不值得，应不应该去寻求新的信仰，或者找一个新的，真正属于灵魂的恋人。偶尔想起吕梁，那也许是我已有的生命里，最新鲜动人的一段时光。
何其有幸曾遇到个火种。
何其不幸亲手将其熄灭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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